文前碎嘴:小说《法夫》目前整理发布的内容大概是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刚好是詹法夫与闻因多两人故事的由始至终,刚好作为全书故事暂告一个段落的注脚。另外,因为收到一些反馈信息,还请某一部分读者不要再担心这个故事是一个短篇。这三分之一里,相较之前零散的发布有了一点调整,从二十二章调成了二十一章。感谢一小部分读者私信与我互动和分享,也感谢一小部分人物原型给予我的最真诚的建议。
(一)这个周五,法夫同一家设计公司的品牌总监在华侨城吃了顿简式西餐,餐费元,买单后他的全部流动资金便只剩下服务员找回给他的那18元。当然啦,在深圳他的固定资产为零。
结束了这次令他宣告破产且收效甚微的一对一会餐后,他坐在警校公交站的铁凳子上,望着满天灯火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自己告诉自己一切进展良好。
周六早间七点,法夫站在阳台上刷牙时发现,这是他时隔两年再次见到早上七点的深圳。老林迷迷糊糊听到房外有声响,便也起身出门,上下摩挲着眼睛。法夫开心地叫他。
“早上好啊!老兄弟!”
“早上好,细后生。”
老林一边挤着牙膏,一边为法夫的振作而暗暗欣慰。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有行情吗?”
“谈什么行情,我还有18块,赶快刷牙洗脸,今天这早餐咱们就用这18块干一票大的。”
早餐店的店主叫海林,海林是一个和善爽快的胖子。法夫总说:“怎么胖子大都是这样的气质,上帝的弥补吗?”
海林的店,早餐是副业,客家豆腐才是主业。每天新鲜现做的豆腐质量、份量、价格都十分的良心。“在深圳,只有吃海林家的豆腐时才不会感受到物价无所不在的强大压迫感。”
老林把一筒老家寄来的绿豆饼送给海林,法夫把那光辉的18块也放在了绿豆饼上头。然后他们点了四根油条,小笼包和蒸饺各两笼,豆浆各一大碗。老林还叫海林留了一斤硬豆腐,说是中午菜色已定,煎豆腐榜上有名。
吃到一半,老林对法夫说:“等下我转一千块给你,你先撑着用。”
法夫直盯着不抬头的老林,大口大口地咬着油条,感动得胃口更开,一时答不上来话。
见法夫无言,老林才抬起头来:“怎么?嫌少?还是不乐意接受我的包养?”他抬头的一瞬间,法夫猛地看见他的厚实的抬头纹和松驰的圆下巴,老得都不成样子。他才二十四岁。
法夫还是没让老林包养他,他找姐姐求了援。姐姐给他打来一万块,他首先就是拿了五千块给了老林。
“先放你这,要是能接到项目,这五千块就当是我提前交的房租。要是没能接到项目,那等我再度山穷水尽时,这五千块就是我的救命钱。”
老林没有推托。因为法夫是一个生活在深圳的年轻的穷人,老林也是一个生活在深圳的年轻的穷人。不过按目前情势来讲,法夫似乎是比老林穷得更加深不可测。
老林收下钱,宽慰地说:“我们家法夫长大啦!知道老兄弟近来急需周转资金,不用开口就自己把钱送来了!”
法夫醒然,抓紧地问:“有行情?”
老林悠悠地回:“没行情,相亲的事。”
法夫泄了气:“相亲——哦——相亲”
老林受不了他这样的口气了,只得解释道:“在中国的南海边上有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这位老母亲年复一年地盼着她的长子能安份一些,给她娶一个踏实的媳妇,生一个可爱的孙子。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一份爱情了!”
法夫听完,心疼又敬佩地点点头,举起了碗,大声地吼:“来!老兄弟!干了这碗豆浆,也算是纪念一下我们一穷二白但壮烈伟大的青春吧!”
卖早餐和客家豆腐的海林是惠州博罗县人。法夫和老林两人与他从主顾关系增进到朋友关系,也有法夫与一个博罗的女孩谈过恋爱的原因。
法夫总说:“她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惠州人都挺不错的。”
那时法夫还是个学生,国庆假期到博罗的同学家玩。10月5日,他和同学魏大山一起溜进了华侨中学。在一栋旧旧清幽的教学楼,教室都是双排走廊且四个门。熟秋的中学教学楼,阴影下的教室与走廊就跟极乐园一般舒适。这里没有纷争,没有痛苦。万物平静如水,温淡如木。法夫打算到教室里搬一张凳子到走廊上坐着赏景,他已经提前看见自己背靠着破窗和旧墙,在幽凉阴影下沉思的完美哲人姿态了。
他沿着长长的南侧走廊一路扫过去,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教室外看见了一个留有清爽短发的女孩子。她正在画素描,对象是教室北侧窗外的木棉树。
法夫不是一个会轻易怯场的人。甭管对方是庄严的长者,还是强势的权者,他都有办法说服自己不被动摇。同理,对女孩子他就更不可能害羞了。
他大方地盯着紧紧扎起乌黑短发的的闻因多,那刻他便知道自己是个不老实的小伙子了。
他想:从五官到衣着,从发型到气质,这个女孩子无疑就是高更为我詹法夫所指定的完美恋人,詹法夫可从不辜负别人的好意!
法夫走上前去,在闻因多眼前坐下,伸出脖颈探看着她的素描。
闻因多知道教室外一直有个人在观察自己,只是未曾想,这个擅自观察她的人竟是如此胆大不正经。她停下来,鼓大了眼睛瞪着法夫。法夫挑挑眉,直接忽略了这两颗露珠般晶莹的眼珠。
法夫说:“你的素描画得很棒,我可以给它配首小诗。你要不要?”闻因多的两眼瞪着更加盛怒,“不要也得要!”法夫说着就从闻因多手里抽下画板,拿起桌上的铅笔就在这幅画着繁盛木棉的素描左下角写下:
我站在窗外,看着窗里;
你坐在窗里,画着窗外。
画笔描摹了树影,我看着;
树影攀扯进我心,你画着。
闻因多拿过来看了看,面不改色地扬起手,狠狠将画板甩向墙壁。画板碎成了一副世界地图。素描画是还完好着的,纸张耐摔。法夫起身将素描拾了回来,递给闻因多。
他说:“画板到时我赔你一块,这画得留着,以后就全指望着它睹物思人了。”
闻因多终于开始变得害怕,她完全有理由认为眼前这人是个心理、精神上不太健全的人。她急匆匆起身,将画笔和其它一应物品囊塞进书包,然后以几乎是夺门而出的狼狈样逃离了事发现场。
法夫懂得她的意思,他一手抓起闻因多丢弃了的素描画,一边赶紧追了出去,一边嘴里还对着正在操场回忆母校时光的魏大山大喊:“龟孙子!快给我拦住那个短发大美女,晚上烧烤我请……”
这些细节性的事情法夫是从不对他人提起的,但他会表达自己对闻因多最诚挚的怀念。
晚上他和老林、海林三人一起吃夜宵,他在粗鲁地吞下一串面筋后,望着十米开外的十字路口,目光却好像延伸到了北京那般长远,说:“那时她要去央美报道,我还去送她了。礼数周全,心情愉悦,开开心心地将她送往大好前程中去。”
那个国庆,法夫在假期行将结束的紧迫阶段里,如愿知道了闻因多的户口信息,以及得到她会和自己保持联络的承诺。一段不长不短的异地恋就此开启。
他认为闻因多是一个最完美的女朋友,有才、鲜明、美丽。安静清丽的外形下有着一颗果敢坚决的心。
分别的时候并没有所谓的难舍难分、撕心裂肺的愁苦。法夫站在隔栏外,摸一摸闻因多精神的短发,倾着上身用力地抱着她,心脏因为她的梦想成真而欢欣跳动着。因为车站人多,他还特意提高了说话时的音调。
“这是你应得的,你是个超棒的人!我会想你,会怀念你,你不用担心,与你相遇毫无疑问是我三生有幸!”
闻因多抡拳敲了一下法夫的肩膀,郑重地问他:“你想好了?就不试一试吗?”
法夫感慨地回:“真的不行呀!我俩都是耐不住的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若真要等到守不住的那一刻,到时就连朋友也没得做啦!”
听了这话,闻因多便不再说什么,放心地吐了一口气,眼睛里全是释然和踏实。这些细节全被法夫看在眼里,他再次认为她与自己是天生一对,连面对分别时的洒脱都如此相似。
法夫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信封,贴在双手掌心揉搓了几个回合。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与她对话,所以他决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送她一首小诗。闻因多接了过来,将信封放到鼻下闻了闻,放进包里。然后猛一把掐住了法夫的下巴,将他拉近后强势地将舌头伸进了法夫喉咙里,两人忘情地吻了个通透。
看着闻因多远离的背影,天蓝色长裙下露出的白净脚踝,纤细坚实的腰肢轻轻上下摇摆着。他便想到与她做爱时,她咬着牙喘着粗气,并且时不时握着小小拳头捶打他的肩头腰部时的可爱模样。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来劲,越是将她压得更深。这时她就要开始骂人了。她会红着脸在剧烈的震动中一声一声地骂他:“詹法夫!你妹的……”
(二)早餐店的斜对面便是菜市场,卖生禽的人家就在早餐店斜对面这一向。
上午十点的日头,早市已经过了。市场里来往的人稀疏可数。生禽店的案板上放着两只光滑的鸡。铁架子上吊着三只鸭和一只鹅。这些都是死的,活的都在笼子里。地上的蓝色条格子铁笼里有五只活鸡,分别是三只黄鸡、一只黑鸡、一只白鸡。蓝色条格子铁笼旁边的地上,是一只灰毛大头粗脖子鹅,两个翅膀和两只脚都被绑缚得坚固结实。它咯咯地叫着,动弹不得,扑腾不得。
老林背着包进了早餐店,面朝里坐下。法夫甩着手也进了早餐店,面朝外坐下。老林是又要回老家,为的是家里老娘近来肠胃不适和上次说的相亲的事。
刚一坐下,法夫就看见斜对面生禽店地上的五只鸡。它们神情各异,引发了法夫的兴致。
“嘿,坐这面来,有鸡看。”
法夫对老林说,同时海林拿着一个浅底铁盘子装了三根早市没卖完的油条放到了桌上。于是法夫和老林两人便一边啃着冷油条,一边赏起鸡来。
因为黄鸡共有三只,估且给它们编个码,分别叫做黄鸡甲、黄鸡乙和黄鸡丙吧。
黄鸡甲和黑鸡一样,墩实地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闭着眼睛,一副不急不躁的姿态。黄鸡乙时而仰头,时而迈步,总在铁笼里来回地钻。黄鸡丙一直站在原地,只是脖子总不停地一抻一抻地朝不同方向点着。白鸡则独自蜷缩在铁笼一角,眼神浑浊呆滞,就好像弥留之际的老者那样。
此时,生禽店的老板,一个瘦瘦的、有着蜡黄色皮肤的中年男人。他将离那只趴在地上的大灰鹅约半米远的一个圆柱形铝桶启动了起来。声响发出来,法夫和老林才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桶,而是一台有先进功能的机器。
过了不一会儿,老板将圆桶的盖打开,从里面明显冒出一阵热气。老板将大灰鹅双翅与双脚上的绳子一刀卸下,然后把它丢进了圆桶里,盖上了盖。
这一下声响更大了。桶里同时击打锤敲的声音。大灰鹅的叫声也极为洪亮紧凑,同时还带着一丝悲戚。
有一次,大灰鹅竟然扑腾着冲掉了盖子,一跃而上跳了出来。可是此时它身上的毛已经所剩下无几了。
法夫也跟着叫了一声:“呀!原来是在理发!”
或许是大灰鹅的极力挣扎影响了那五只鸡。黄鸡甲在圆桶一发出声响时就从地上猛地站起,抬了抬右脚,咕咕地叫了几声,双眼睁望着圆桶。黑鸡也听到了声响,它还是墩坐在地上,也睁开了眼睛,眨巴眨巴又闭了起来。黄鸡乙已经安静了下来,身子缓缓垂落到地上,歪着脖子默不作声。黄鸡丙也不再抻脖子了,它的视线朝着斜对面这里,好似延伸得很远很远,一下子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一样。而白鸡却还是老模样,蜷缩在那角落里,弥留之态更深罢了。
又在这时,圆桶里的动静终于渐渐小了下来。老板走过来,掀开盖子,将绵软的大白鹅提了起了脖子拽出来,紧接着从案板上取一把大方刀,照着大白鹅的脖子一抹,又把安家费扔在地上。
大白鹅的血流进了蓝色条格子铁笼里,只有黑鸡起身挪了挪地,三只黄鸡和白鸡都没有妄动。
法夫把第三根油条沿中间撕下来,一半递给老林。
他问老林:“你知道那几只鸡现在的心理感受吗?”
老林回:“似懂非懂。”
法夫说:“在海林的早餐店,我的眼前有五只鸡,一只是死鸡,另外四只也是死鸡。”
老林放下没吃过的半截油条,责怪了一句:“跟你在一起总是负能量满满。”
老林背起包走了。法夫擦了擦嘴,回到他和老林所租住的。这天他看完了《白鹿原》后,他决定跟白嘉轩学习,做一个宠辱不惊的人。事业虽一滩死水,日子还得过。今天是周六,他认为上午看书,中午补觉,下午泡图书馆是很合理的安排。
宠辱不惊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晚上老林不在,安静了很多。他正对着新月派的诗集在抄写方令孺的《任你》,突然想起过去这周周三早上那时的事情来。
周三早上,法夫迷醉中又听见老林起来漱洗的动静。他知道这个完整的流程。老林漱洗后会静坐五分钟,然后做早餐或买早餐,再就是吃早餐。吃完早餐就该出门挤地铁去上班了。
这一天,躺在床上的法夫突然对这一切感到无比羡慕。规律的生活,固定的工作,这一切原来如此诱人。反观自己,说得好听是在创业,实则整天没个着落。忙是倒是挺忙的,但细一想,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想着想着,他就对自己生出了无尽的厌恶与鄙夷,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个不切实际同时又无能软弱的人。这样的人是注定折腾不起来的。又接着,他觉着是时候该放弃了。
他听见老林在拉背包拉链的声音,像是在检查该带的物品是否齐全。他眨了眨眼睛,只想再睡去,带着这样低落颓丧的心境。谁知又一猛地,他一下子张开了眼睛,心里无比笃定。认为还应当继续坚持,且差点为了刚才那种不争气的想法而掌掴自己。
年轻人真是一种毫无定性的生物呀!
说到坚持与放弃。两个月前法夫的创业伙伴刘彬却是干脆地放弃这次创业了。当时仗着一个会文案一个会摄影,就想结个队去承接一些工作室和小公司的自媒体来运营。市场需求也算不小,第一个项目来得十分快。可惜碰上个干活不发钱的主,合同将将要签之际,幸得足足一批贵人相告,才算没往这个坑里跳。
可是从那时起也就沉寂下来了,完整的项目没有,零零碎碎接点散活,收入连日常三餐都应付不了。刘彬差不多坚持了半年,咬咬牙定定心也就回去领工资了。
法夫想起刘彬放弃时的释然神情,那是通心舒卷开的轻松。他不禁羡慕起来刘彬来。如今他孤身一人,做什么都单打独斗,有时真是苍寂无比呀!
直到深夜,他还是没有丝毫困意,肚子又有些咕咕响。他便踩着人字拖,穿着睡衣出来找吃的。
这个城中村的第一条横巷上深夜会有两个麻辣烫摊子,一个烧烤摊和一个小炒摊。
经济萧条下,法夫狠心要了一份七块钱的炒河粉。这河粉极其的油,没吃几口整个口腔里便黏腻起来。好在是个广东人,地沟油在广东人的食谱里实在是太没资格被拿来一说了。
但总不能由着它黏腻着吧。法夫又跑到隔壁美宜佳买了个酸奶,这肚子真不好伺候!
吃饱喝足,法夫拍拍肚皮,围着村里其中四条大巷绕着踱了一圈。
饱暖思淫欲,他一会儿想着女人,一会儿又想着事业。最后发现女人也好,事业也罢,都一概混浊不清。好扫兴。
他叹一口气,决定回家了。明天还得去拜访一位画国画的老师,姓周名健。在朋友圈子里,他和法夫堪称吹牛双子星。相识于沙龙,在场的人都一脸庄重严肃,摆着堂堂正正的身型,说着深邃考究的话语。法夫作为小辈,一向只有听的份。周健时年四十八,也带了自己的作品来与诸君共赏。他刚把画一展开,众人便齐齐发出惊叹;他娓娓道来创作背后的故事,众人便你来我往地点着头。
人们惊叹的时候,法夫没能跟上节奏,但总算点头时没落下。他坐在人群最后,跟所有人一样用虔诚的目光注视着周健,并不时点着充满赞许的头。
要说作为一个门外汉,法夫对艺术肯定是一窍不通的。但先前其他老师的画,国画也好,油画也罢,起码他都能看出一点画功。日积月累不一定能成就艺术灵魂,但画笔的力道总不会太差。
周老师还是忘情地分享着他的天赋异禀和鬼斧神工。明明是正当壮年的人,头发却白如古稀,眼珠反而清澈如稚儿。他的忘我叫法夫感动,即使是因为处在人群最后,他清楚地看见有好几个人在惊叹与点头的空余,总是会偷偷撇过头去释放了笑容。但法夫还是打心底里想结交这位周老师,他当时心想:这人真会吹牛,脸皮比路上的水泥还厚,值得一交!
换言之,法夫之所以会喜欢周健,就是因为他很少碰见比自己还会吹牛、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人在困境当中,只是要去拜访一个有趣的朋友竟也能成为一个期待的乐趣。
走到楼下时,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立马转身向村里的水泥篮球场走去。
来电的是闻因多。
(三)看即时天气,气温是36摄氏度。大街上是不止的,预计室外温度是50至60摄氏度之间。说是熔炉,一点也不夸张。
不过深海路上还好一些,两行全城最茂盛的法国梧桐给这条路降温不少。
今天周树有些烦心,心里沉郁,只能用美食来缓解。所以他从南山画廊一回家把包一扔,就下楼到和夫店来了。
他对着一大桌日料,像个叙利亚难民般狼吞虎咽着。
对于画画,周树说不上喜欢。尤其是爸爸周健在他小学时突然辞职回家画画后,时不时就能在人后听见一些嘲笑他爸爸是空想家、是伪艺术的话,这让他更加对画画、对艺术变得无感。
往前周树学过一点画画,托爸爸的福。高中后他总算有理由彻底停下来。“去他妈的艺术!”他就以这种态度结束了自己的艺术生涯。
半个月前,爸爸很友好地邀请他参加一位朋友茶舍的开业仪式。茶舍在客家小镇,小镇他去年和朋友去过一次。朋友去写生,他跟着去给朋友拍照。晚上在腌面馆吃完面,他们踱步在小镇里。木梁下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映照着白墙与灰砖,一派朦胧江南的模样。因为这一点,他应了爸爸的约。
茶舍叫悠然,在吊脚楼二楼,吊脚楼迂回的弧线给茶舍带来了纵深与深度。穿过这条弧线,冒昧进入茶舍的私人厨厅后能看到一扇门,周树推开门后看见里面是一个画廊。
门那边一个女孩子也看见了他,表情很是诧异哟。跑过来说:“今天你们把这门打开了呀!我还一直想看看门这边的东西呢!”
周树悻悻害羞地回:“我不是这里的人,只是客人,来凑个热闹。”说完他又点点头,抱歉地说:“我还是把门关上吧,趁主人还没发现。”
关上门,周树便回到“讀笏”茶室里,在爸爸身边坐下。
没一会儿,茶舍主人悠然迎进了一个留着偏分短发的漂亮姐姐。
一双镰刀眉英武精神无敌,眼睛也很有聚焦力。周树一直盯着这双眼睛发愣。
悠然向大家介绍:“这是因多,是隔壁画廊的艺术助理。”
大家一听便纷纷附和,净是些常见的美女,气质之类的赞语。周树反倒觉得这些俗语对她是着实的侮辱,因为这个漂亮姐姐美得很不平常。
悠然这次泡给大家品的是89年的老普洱,药香很浓,入口后香味在喉部萦绕了许久许久。
大家又纷纷夸起来。这次是夸得很有道理的,周树虽然不懂茶,但悠然的这泡茶明显已经到了你不需要懂茶也能品出它的珍贵来的境界了。
一轮茶罢,悠然正在换茶,漂亮姐姐突然问周树:“这位小帅哥平时有画画吗?”
这一问,周健和周树爷俩都一同十分醒目起来。
周健先答了上来:“小树以前一直有固定地上一些培训班,还因为我是画家,所以平时在家里也会教他一些。不过上了高中后他就不再画了,年轻人对艺术真是没什么恒心!”
周健颇为感慨地摆了摆手,就好像周树天生是一个不世出的艺术天才但却偏偏讨厌艺术那样地惋惜。
漂亮姐姐又对周树说:“画画是件挺好的事,也不必非得专攻于精,作为一个爱好,什么时候想画了就画一下也很好嘛!”
这话周树爱听,于是立马给予了回应:“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此时悠然已经换好茶了,是极品观音王,也是70年代的老茶了。
漂亮姐姐又接着说:“我们画廊有一个项目,是老板针对朋友圈子里的专属培训班,只有好朋友的孩子才能参与。”
“是美术培训班吗?”周健问。
“是的,收费不贵,主要是给家里有这方面兴趣孩子的朋友们一个便利,也算为画廊日常添添人气了。”
“小树你应该去参观参观,机会难得。”
周健面上很平静,心里却完全是一阵有便宜送上门来的高兴劲儿。
于是周树便随着漂亮姐姐过到了画廊。画廊叫南山画廊。
漂亮姐姐说:“我们老板和悠然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那时他对画廊的名一直没头绪,直到悠然告诉他茶舍的名后,他灵机一动就有这名。悠然见南山嘛!推广起来两家还能做做捆绑。”
周树随着漂亮姐姐逛了一圈,了解培训班的详情后便直接报了名。
他心里想:就为了这姐姐,这培训班非上不可。
暗恋闻因多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六堂课周树次次早到晚退。只要能多看闻因多一眼,他晚上睡觉就能更稳一分。
今天上午的课,闻因多在一个透明展柜里放了只白色拖鞋,让大家照着画素描。她还跟大家道歉,说因为自己感冒,今天做不了分享。
下课后,周树想去休息室里看闻因多,结果被闻因多的助手拦了下来,死活不让进。所以他回家后一放下包就气呼呼地跑来和夫店发泄了。
南山画廊的老板平时都用茶名行走江湖,他的茶名叫桥东。桥东是闻因多在央美大她足足十五届的学长,闻因多今年一毕业就经专业老师介绍来了这家刚开不久的画廊。
在深圳的生活平静而缓和,离老家惠州也近,总体上她对现状是满意的。
这次的感冒持续了一周还不见好转。今天上午她坚持到画廊给学生布置了一个素描作业,下午便回了离客家小镇不远的公寓里。她租住在一个万科小区里,小小的一房一厅,一个月工资就去了一半。
回公寓后,她给自己下了重药,一次服下了两剂量的感冒药。她决定睡一觉醒来后要是再没好转,医院去躺两天了。
盛夏的午夜,狭小的公寓里有时静得让人发毛。闻因多的被子全被汗打了个通透的湿。不过万幸,人是感到精神舒服起来了。
这一次病中回神,她从这座两千万人的城市中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也不是毫无因由,以目前她在这里的朋友圈子,能在她生病时会来照顾她的也只有詹法夫了。
来了一个多月,今天才想起他也在这里,四五年没见了呀!
(四)“嘿嘿!久没联系,你终于想起我啦!”
“之前是不想的,现在在深圳,突然就想到你了。”
“什么?你现在在深圳?”
“对呀!来一个多月了,在客家小镇里的一家画廊工作。”
“嗯……挺好的。”
村里篮球场靠着一个高高的土堆,土堆上长满了杂草。深夜两点在这样的地方瞎晃悠,法夫也不禁偷偷抖了起来。
“所以你半夜来电,就是为了跟我炫耀你的功成名就吗!”
“哈!哈——哈!你不要逗我笑,我喉咙有点痛。”
“不舒服吗?”
“嗯,感冒了,都一个星期了……”
法夫觉得很心疼,过往那个活泼娇嫩的小女友模样瞬间在他眼前一帧一帧地铺开。以前他也照顾过生病的她。周末从深圳过去惠州,白天她爸妈不在,他壮着胆子在小女友家里胡作非为过几次。
“没人照顾你吗?”
法夫等着她回。虽然心中已有料想,但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一些已知答案的事就是非要假装没有头绪地问。也不知是为了确认还是为了捣乱。
“当然没有,深圳是我的新城,要是在这我也有三五闺蜜,此时应该也不会对着你讲电话吧。”
“也是。”
法夫有些得意,有些失望。人就是这样,自己非要问的事情,自己也非要失望。
“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我在布龙路布吉和坂田交界的万科小区里,地图你自己找,门牌我发给你。”
放下手机,法夫连衣服也没换,到村口叫了个滴滴,二十分钟后又在万科小区对面的潮汕汤粉里买了份热汤。
法夫对着公交站牌瞧了瞧自己,心里想:这大概是最邋遢的一次重逢吧。
闻因多抱了期待。法夫是个潇洒张扬的坏男生,平时还爱写写诗说说黄段子,浑然就是一个遵纪守法的痞子。她认为他会整齐、精神、干净地来见自己。
而开门时,法夫踩着一双懒人拖鞋,穿的是宽松透气的红色球裤配一件紧身黑色T恤。胡子也没刮,胡渣刺刺地立着。一手拿着小米3,一手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法夫自己说:“岁月催人老!”
他一边喂因多吃汤面,一边自我嘲讽:“对!没错!这就是现在的我。工作没有,创业不顺。六块腹肌加强了向心力,凝聚成了更加气势磅礴的一整块大腹肌。胡子没刮,半夜睡不着就在城中村的巷子里诈尸游魂!”
因多感到很有趣,也觉得放心。詹法夫似有变也无变呀!
“那你现在还有写诗吗?”
因多认为,只要他还有兴致写那些时而流氓时而清新的小诗,他就还是原先的那个詹法夫。
“有啊。”
“我想听你念。”
法夫不然。
“吃面,吃完快休息。”
因多只好作罢。
吃完汤面后,法夫让因多休息。他则坐在床边,盯着因多看了半个多钟。后来也挡不住周公的召唤,顺势滑落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在因多家的地板上,法夫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一片安宁土地上的一个房子里稳稳沉眠。阳光很亮,揉着人的眉目,又揉着人的鬓角。沙发软软的,像妈妈的手一样宠溺满溢。
好舒服的状态呀!没有人情世故,没有艰难壁垒,更没有物质阶层的分隔。脑袋可以真正空白地休憩着,比莞式按摩还放松。
可是法夫又梦见自己醒来后遭遇了一阵苍寂感。
他打开房子的门,房子右前方有一棵茂伟大树,树下有张长椅。他就坐在这长椅上感受到了这一股苍寂的力量。
透彻的苍寂,使人连悲伤也来不及产生。
他就坐在这长椅上,无故热泪盈眶起来。热泪盈眶可是他一直想拥有想体验的一件事,因为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因为某种情绪而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巧合的是,他也没有见过身边任何一个男性友人的泪目。一开始他认为是自己比较特殊,可能是更为坚强,或干脆就是泪腺坏了。但当他发现了这一点后,他就知道这或许是男人们的一个共性了。
可是热泪盈眶真的是种很令人向往的感受。当他看到影视剧里、或新闻上、或身边的女性朋友们能自如地为了某一种情绪而流泪时,他真是发自内心地羡慕啊!
因为悲伤,所以嚎啕放声;因为极喜,故而噙满眼眶。这样的人才是最饱满最立体的吧。
法夫在这美妙的苍寂梦境下,无声但也无拘无束地流了一次滚烫的泪水。泪珠钻透出眼睑,顺着睫毛滑过脸颊,啪的一声咂中了地上的小草。法夫睁着眼睛一下也不眨,他举目望向远方,从土地到海洋再到天空。他想让自己记得,热泪盈眶是怎样美好的一种经历。
在地板上睡觉,果然换来了一身酸痛。睁开眼时,他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哪里是睡觉,这分明是刚看完国足比赛后的状态,浑身僵硬,四肢无力却不停地发抖。
他听见因多在说:“醒了吗?早餐快做好咯。”
他举起右手扬了扬,忍着酸痛缓缓坐起。
“你感冒好啦。”
“嗯,七七八八啦。”
“那就好。果然,有我詹法夫你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因多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吃完早餐我就去上班了,你怎么打算?”
“我还想补一觉,但我还是回自己家吧,下午还有事不知道要处理多久。”
有事当然是个借口,他得稍微表现得忙一点,才不至于落魄尽显吧。
因多也顿了顿,决定不留他。
“那好,谢谢你来照顾我,辛苦啦!”
“哪的话。”
因多把锅端到桌上,从公寓里唯一一个厨柜里取出两套碗筷开始盛早餐。她的脸上还是挂着一丝病容,皮肤表层有淡淡的一抹白。这种白不是那种一白遮百丑的那种白,而是一种虚弱的我见犹怜的白。
右边的头发垂了下来,有些遮挡视线。因多从裤袋掏出一上发夹,将这一络秀发拢了上去。
法夫说:“我最喜欢你把头发全绑起来,完整露出五官的模样。”
“比如说扎个丸子头?”因多可气地笑着,她知道法夫的言下之意。真讨厌!
“我总觉得人把五官、把整个面部轮廓露出来看着特好,特有精神。”
“那我下次绑个丸子头给你看吧!”
“真的吗?我在你这还有这待遇呀!”
因多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开始舀汤了。
法夫则起来去刷牙,刷牙时他心里就一个想法:好想就地来一次别开生面的深度生物课题实验。
可惜,无论是宏观局势还是微观解析,目前多方面制约了他,使他不能妄动。
他听到外面因多的喊唤:“好了吗?都快凉了。”
“很快,你先吃。”他用凉水拍洗了脸,身上的两个心跳总算都和缓下来。
早餐又是汤河粉。
(五)因为陈景的别墅,李圳加了两天通宵给她做出了设计方案。原本也没这么急,陈景也没有催。但他上周到堂哥李德扬家去,听陈景说陈冬要回深圳的事。大概还有半年。
半年时间来装修改造一栋别墅还是很充足的,只是接下来李德扬公司名下的楼盘也要进入设计期了。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最优先陈景的别墅,陈冬来时,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在等着,那比什么礼物都更有意义。
今天凌晨,他从办公室的沙发醒来,甩了甩头,把方案又审了一遍,然后同时发给了上海的陈冬和同城的陈景。之后回家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补了一觉。
院子里的黄槿树长得正茂盛,那叶子翠得跟绿宝石般透彻,看得人身上也跟着涌动着清晰的生命力。
推开房间的窗后,李圳倚在窗边看了这黄槿好一会儿。接着才拿起手机,先后浏览了新闻和朋友圈。
张晓军发了一条人在贵州深山一座古庙的动态。这事他听张晓军说过,这座古庙荒废了有些年头,一位僧人发现后发声召集了一些有心人,重修工作已经顺利开始。张晓军就是其中一个有心人。
看到张晓军,李圳又想起他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叫詹法夫的人。
李圳从澳洲留学归来后,立即成立了一个建筑设计工作室。一年多下来,业务从没停过,其中的顺利基本是托于家庭的因素。这我们暂且不说。
一年来工作室因为太顺利的缘故,所以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次有意推广,今年以来,他打造和巩固自己品牌的念头越来越深。
他去找做了二十年品牌运营的张晓军,两人做了很深入的探讨。张晓军的初步意见是先通过自媒体做一些记录性的工作,形成一些文案,作为下一步大力推广的铺垫。之后张晓军就给他介绍了詹法夫,说是一个挺有想法的年轻人。问了年纪,原来和自己还是同岁。
这会儿看到了身在古庙的张晓军,李圳觉得与这詹法夫先见上一面也无不可。
李圳下午给法夫电话,互相认识后进行了约见。彼时法夫正在村里的篮球场独自一人玩定点投篮,放下电话后,他回家洗了个澡,换上牛仔裤和黑T恤,踩着一双懒人拖鞋出了门。
李圳?没听张晓军提起过这人呀!无奈遭逢困境,随便来个人说有合作意向法夫就得赴约前去。
唉!去就去吧,再不来钱,又要揭不开锅了。
坐在地铁里面,法夫满脑子是一个大腹便便,长相猥琐的有钱人模样。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了,都有一个共同的美德:节俭。凡事全追求个成本最小化,利益最大化。
就在上周,他被一个影视策划公司的老总约去了特区。坐在人家会议室里听该老总讲了两个钟的战略化运营,还不停地问法夫能不能理解。
法夫保持住了微笑,答:“一半能理解,一半还有待消化。”
该老总又开始分析法夫加入后在团队里能发挥的关键作用,还指明可以成为合伙人。布局很宏伟,说法很玄妙,资金0投入。但是有一点该老总没说错,只要是作用,都是关键的。
法夫和他相谈甚欢,结束谈话后在回家公交上,法夫对着身后的特区好笑地骂了句:“有毛线!不就想不给钱叫人来给白干活嘛!”
“论社会地位我不如你,论银行存款我不如你,论吹牛你连我的三成功力都达不到!”法夫由衷地想。
那个老总倒是很瘦,只是头秃得很别致。只剩左边一摞,稀薄得可怜。猥琐当然猥琐,极其之猥琐。
反正这类人都差不多,有一个共同的传统美德:节俭。
一次又一次,法夫对这样的约会基本都是不抱希望但又不得不去。万一呢?人活着总抱着这样模糊不清的希望,万一呢?
老乡见老乡,开头聊故乡。
李圳点了杯摩卡,法夫要了杯温牛奶。
“听说你也是潮汕人?”
“是,汕头那边的,你呢?”
“揭阳。”
法夫吞了一大口牛奶。虽对这个形象阳光的富二代有些诧异,但他又警惕,不是人长得阳光,做事就阳光。说起相貌堂堂但为人不诚,法夫正好有个叫罗豫顺的朋友是极佳范本。
“我来之前问了一下张老师(张晓军),他证明你是合法的,让我放心见面。”
合法的?真稀奇的说法。
“听说你是自由撰稿人。”
“美其名曰。”
“有作品可以看一下吗?”
法夫掏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先给李圳看了两首小诗。人家要看的是文章,可每次法夫都会先给对方看这几首小诗。因由明了,他就是想臭美一下。
在文学里,诗歌是最飘渺的了。给你看,你看了喜欢,那说明你看懂了;你看了要是不喜欢,那说明你没看懂。无论如何,心理上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圳看完,微笑地点了点头,云里雾里,不敢嫌弃但又确实不知其所云:这人真不知趣,搞得好像我是来跑业务,而他才是潜在客户一样。
看完了诗,法夫才打开北京去哪里医院看白癜风北京正规治疗白癜风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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