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时节,廊下的海棠花开得正好,繁复的花瓣层层叠叠,在午后的阳光下如锦缎般流光溢彩,花影映在窗上的蝉翼纱上,似乎连那窗纱,都染上了馥郁的香气。 院内精致的红木雕花窗,打磨得平滑如镜的青砖长廊,重重的月牙门洞,无一不显得富贵华丽。 威远将军府占地颇广,青瓦龙脊的屋檐重叠相望,庭院深深,蜿蜒如谜。 将军府东侧,三进的正房里,大丫鬟如意正轻手轻脚的给顾青莲梳头。 将一头乌发高高挽个望月髻,在鬓边斜插一支累丝八宝攒珠金凤钗,凤口衔一串圆润硕大的珍珠,极尽华贵典雅。 “把凤钗取下来。沉甸甸的,戴着怪累的。”顾青莲懒懒地撑着下颌,绣着缠枝玉兰的宽袖自手腕徐徐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欺霜赛雪。 如意愣了愣,忙劝道:“少奶奶,少将军刚打了胜仗回来,举家欢宴,最是喜庆的时刻,您若是穿戴过于素净,只怕那起子小人又要嚼舌头了。少将军本来就……” 话说一半,如意忙急急咬住嘴唇,忐忑的看向顾青莲,生怕受到她的责罚。 顾青莲不以为意的笑笑。她知道如意想说什么,无非想说她虽是嫡妻,却向来不受宠,沈从嘉房中还有一房美妾,若不好好打扮打扮,更难赢得夫君的青睐。 如意有这种想法不奇怪,自从穿越到大齐,她见多了这种男尊女卑的思想,已经慢慢习惯了。 只是,习惯并不代表认同。夫君的青睐?这种东西她还真的不稀罕! 前世她是苦逼女记者,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加班到10点是家常便饭,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米虫。一朝车祸穿越,终于能实现米虫梦想了,她一定要让自己活得舒舒服服,没有爱情没关系,反正爱情这种东西,她本来也不怎么相信。 所以她实在想不通,就因为沈从嘉纳了一房美妾,这具身体的原主,竟激愤到悬梁自尽? 顾青莲看着镜中女子的面容,心中暗暗惋惜。多美的皮囊啊,皮肤,五官,身段,无一不是上上等。比前世的自己,美出不是一点半点。 真真是赚到了! 见顾青莲发呆,如意小心翼翼的提醒:“少奶奶,您嫌凤钗沉重,不如戴这枚莲花孔雀纹金钗?” 金钗,又是金钗,金子很重的好吗?顾青莲无语,抬眼扫见窗外的海棠,对如意呶呶嘴:“去剪两支海棠过来戴上罢!再拿几支单珠钗插上,就不会过于简单了。” 如意还想再劝,正调胭脂准备给顾青莲上妆的大丫鬟秋痕朝她挤挤眼。如意闷闷闭上嘴。心中却难免有些郁郁不平。 少奶奶生得花般容貌,偏偏为少将军不喜。少奶奶以前唯唯诺诺的性子,不讨喜也罢了,从鬼门关里逃回来,性子却又变得疏懒冷淡,一点争宠的意思都没有了! 她不受宠,连累了一房的人都被人瞧不起。 如意拿金剪子剪了两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又按顾青莲指点的,拿出珍珠单钗帮她插戴上。 本以为会一副寒酸样,结果打扮完毕一看镜子,如意倒吃了一惊。 一粒粒洁白莹润的珍珠镶嵌在乌黑的秀发和明丽的红花中,那颜色,竟美的摄人心魄,花影中,顾青莲的小脸得白皙得近乎透明,生生有了一段灵动娇俏。 不够华贵,不过,确实很美。 秋痕伺候顾青莲换上茜红软烟罗的衫子,系上月白色的八幅素纱马面裙,月白的软缎绣鞋上,满绣缠枝海棠,鞋头一粒龙眼珍珠,随着裙摆摇曳,珠光和花朵忽隐忽现,是内敛的典雅和贵气。 “走吧。夫人那里,只怕人都到齐了。”顾青莲站起身来,带着丫鬟婆子朝婆婆沈夫人的上房走去。 丫鬟婆子们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顾青莲却轻松的很,她又不想争宠,心里根本没任何压力。 再说,她的婚事是当今皇上钦点的,只要不出大事,沈家再不待见她,她嫡妻的身份也坐得稳稳的。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一路上凤尾森森,门檐高阔,繁花如锦障,风中有淡淡的香气。 顾青莲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在脑海里细细搜索了一遍原主的记忆,以免一会儿见了丈夫沈从嘉认不出来。 说来,她还没见过这个便宜夫君。沈从嘉只在原主自尽被救下来,还处于昏迷状态时探过她一回,那时她还没穿越过来呢。 没过几日,便去北疆平定叛乱了。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的时间。不努力想,她还真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还没走到上房,便听见荣华院中欢声笑语,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也都一脸喜气。见了顾青莲,也没了往日的刻薄嘴脸,一个个都笑嘻嘻的行礼:“少夫人,您可来了。少将军刚才还问您来着。” 待婆子走远,秋痕撇撇嘴,低声嘀咕道:“难怪一个个笑脸相迎,原来是想讨好少将军。” 如意喜上眉梢:“少夫人,将军问您呢,可见他心里还是惦记您的!您今日若伺候得夫人和将军开心了,今晚将军定然会歇在正房的。若有个一男半女……” “好了好了。”顾青莲打断如意的话头。一想到要跟陌生男人那啥啥,她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前世她也有过男友的。只是,那件事,没有爱情如何做得? 到了上房,小丫鬟通传了一声,便帮她打开秋香色的薄纱帘子。 顾青莲放慢脚步,缓缓走进屋内。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室内静得令人窒息。 顾青莲也不怵,施施然朝沈夫人,沈老将军盈盈一拜:“媳妇见过父亲母亲。” “嫂嫂,你今日到的最晚,一会儿该罚你一杯。”说话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梳着双鬟,戴着金托底嵌宝石芙蓉花样的滴珠钗,穿着银红绣百蝶穿花的衫裙,一张鹅蛋脸尚未长开,却已有了出众的美貌。 这是沈从嘉的嫡出妹妹沈从瑾,在家排行第三,人称三小姐。 顾青莲对这个小姑子没有恶感,正要接话,沈夫人阴阳怪气的开口了:“瑾儿休要乱说,你嫂嫂是水晶玻璃般的人儿,多吹口气都怕她化了,哪儿还敢罚她的酒?” 这是在讽刺她娇贵呢。顾青莲的爹只是三品大员,这还是靠他妹妹顾贵妃给皇上吹的枕头风。礼部侍郎。说起来好听,在大齐其实就是个虚职。 跟簪缨世族的沈家比起来,顾家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顾青莲微微一笑,低头压住眼中的光芒,假装羞怯道:“谢谢母亲体谅,莲儿确实不善饮酒。” 沈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意兴阑珊的转过头,不再搭理顾青莲。这个儿媳妇一向懦弱怕事,她最瞧不上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顾青莲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演砸,昔日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顾青莲肯定不敢跟婆婆斗嘴的。 再说,她也犯不上招惹沈夫人。被她刺几句算什么?只要不克扣她的衣食住行,她压根就无所谓。现代女讲究实惠。面子神马的,先靠边站吧。 沈老将军下首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鸦黑的头发用一枚金冠束起,穿一身石青素缎长袍,英挺的眉眼,带着征战而归的淡淡疲惫,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青莲。 这是她的夫君沈从嘉。 顾青莲微微低头,侧身对他行礼:“夫君凯旋而归,实乃大齐之福。” 她头上的海棠花开得娇媚,声音却平静无波,并无半分感情。
沈从嘉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波光不定。 他很确定,刚才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锋芒,可此刻,她偏偏装出娇羞胆怯的模样。她要掩盖什么? 他承认,对死乞白赖非要贴上来的顾家,以及顾家的嫡次女顾青莲,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顾青莲并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谨小慎微,胆怯怕事。那么,她混进沈家,究竟有何用意? 最近局势动荡,皇宫之内,为立嫡一事,几派势力正斗得激烈。顾青莲,顾贵妃,顾家,与此事可有关碍? 沈从嘉眸色更深沉,若顾家强行嫁女,是为了将沈家绑上顾贵妃的战船,那他们就打错算盘了! 威远侯府从来中立。这是顾家能延续几百年的根基。 夫妻久别重逢,顾青莲以为沈从嘉无论如何也会跟自己寒暄几句,谁料,她低着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沈从嘉的片言只语。 顾青莲站得脚跟疼,偷眼扫了沈从嘉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目光竟深不见底。 你个面瘫!刚回来就想给我下马威吗?顾青莲在心里叫苦不迭。古代的软缎绣鞋她还不怎么穿的惯,站久了脚跟疼的厉害。 “少奶奶平日都做些什么?”冷不防,面瘫开口了。 顾青莲愣了愣:“也就是看看书弹弹琴,偶尔做点女红。” “既然如此清闲,为何今日到的这么晚?”沈从嘉淡淡问道。 哟,难怪婆子说沈从嘉打听她呢,原来是嫌她来得晚了。刚才铺垫那么久,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见院中蔷薇花开得正艳,就叫秋痕剪了几枝,带过来给母亲插瓶,这才耽搁了一会子。”顾青莲说着,朝伺候在旁边的秋痕使个眼色:“去把廊下的花瓶拿过来。” 其实,这蔷薇花是她剪了准备带回自己院子的。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怕自己显得太机灵了,顾青莲急忙又加一句:“多亏将军提醒。你若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语气呐呐的,一副羞怯的样子。 沈从嘉心中疑窦更甚,他方才故意刁难他,就是为了看看她的反应。 结果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异常。 方才,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老爷,夫人,大少爷,少奶奶,三小姐,花厅已经布置好了,菜也上齐了,请主子们移步花厅用膳吧!” 姚妈妈过来请膳了。顾青莲这才松了口气,随着众人朝花厅走去,一心只盼着吃完饭赶紧回去歇着。 席间觥筹交错,毕竟是自家夫君凯旋而归,顾青莲也只好勉强喝了几杯庆功酒。待宴席结束时,已经有些头重脚轻了。 如意见她脸色酡红,知道是酒气上头了,便吩咐秋痕赶紧让婆子回去抬软轿过来,再准备好醒酒汤。 自己和秋痕扶着顾青莲,准备回正房。 沈夫人看着不像,心里虽暗暗厌恶顾青莲进退失仪,却也不得不吩咐儿子:“从嘉,你跟紧看着点,别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沈从嘉扭头朝顾青莲看去。 四喜云纹的金烛台,插着儿臂粗的蜡烛,晕黄的烛光将她的白皙柔嫩的脸颊勾勒出一道细细的金边,双颊晕红,眉眼间波光盈盈。 沈从嘉心中微微一动,随了如意和秋痕,跟着顾青莲一起朝正房所在的海棠苑走去。
刚走出上房的院子,就见两个粗壮的仆妇急匆匆的抬着一辆平头青金的软轿过来了。 “少将军,少奶奶,上轿罢!”秋痕和如意心中欢喜,忙殷切打开锦帘,搀扶顾青莲上轿。 顾青莲头昏昏的,上了轿才发现,沈从嘉竟然跟她一起进轿子了。 轿子里空间本就不大,高大的男人坐在身边,更觉空间逼仄闷热。顾青莲没好气的撩开帘子,想透点风进来。 茜红的衫子将皓腕衬托得更纤细白嫩,沈从嘉的眸光淡淡从她腕子上扫过,抬手将她掀开的锦帘放了下来。 “顾家的女儿,坐轿子都爱掀帘子么?”沈从嘉语气很淡,意思却很刻薄。 顾青莲头疼欲裂,也没多想,抬眸便刺了一句:“大齐的将军,都爱跟女眷挤一顶轿子么?” 话一落音,自己先后悔了。 原来的顾青莲,一定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夫君说话的。 顾青莲在心里哀叹一声,不等沈从嘉回答,赶快救场:“青莲言语唐突,请夫君恕罪。” 垂眸咬唇,做楚楚可怜状。 演戏么,谁不会啊。 沈从嘉探究的看向她的眼睛,却只看见两排浓密的睫毛,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顾青莲变了。沈从嘉如今很确定,她的怯懦和柔弱,都是装出来的! 他不知道顾青莲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不过既然她想玩,他就奉陪到底!看看她的假面究竟能装多久! 轿子稳稳地停在正房的院子前,如意和秋痕过来扶顾青莲下轿。其他丫鬟婆子赶紧围上来,伺候着沈从嘉一起进了屋子。 喝完醒酒汤顾青莲才突然意识到,沈从嘉竟然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大少爷很闲适地坐在旁边,姿态优雅地品着茶。 难道这厮今晚要留宿?顾青莲心头警铃大作。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来这么快!她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啊! 顾青莲转转眼珠,温温柔柔的走到沈从嘉面前:“夫君,今日青莲多饮了几杯,现在身子颇感不适,恐怕不能伺候夫君。不如,夫君去王姨娘屋里歇着吧!” 赶他去妾室屋里?沈从嘉这次真的愣住了。 后宅女子,哪个不希望能得到夫君的宠爱。从前,顾青莲捻酸爱妒,他多看王姨娘一眼,她都要在屋里抽抽噎噎的哭半日。 今日,她竟主动将他推给妾室? 沈从嘉倒也不是多眷念顾青莲的身子,只是这种被人往外赶的感觉实在让人不舒服。 浓眉一挑:“夜深了,只怕王姨娘已经歇下了。今夜我就宿在正房。” 沈从嘉说完,也不等顾青莲回答,自顾自唤了丫鬟伺候他梳洗。 等沈从嘉进了净房,如意和秋痕几乎要给顾青莲磕头了:“少奶奶!您这是犯的什么倔呢!大少爷要宿在正房,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啊!您不仅不留人,反而把人往外赶,您是病糊涂了么!” 说着,赶紧手忙脚乱的给顾青莲卸妆:“少奶奶,奴婢伺候您赶紧梳洗罢,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顾青莲无语。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看着架势,今夜是注定要和沈从嘉同眠了。顾青莲不寒而栗,待会儿,如果沈从嘉真想做点什么,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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